里皮阿德斯

一位历史老师安静地坐在悖论局的方案审核室的长椅上。他端正地坐着，黑色短发整齐地梳在脑后，他已经等了四十分钟，脸上的表情却好像看学生们安静的上自习一般耐心。

他的旅行方案储存进一个全息盒子提交了上去，并且通过了初期审核，现在就摆在面前的方桌上，随时可以供探员查阅。房间里温度调控的正合适，固定在标准的２５摄氏度，但他还带着一双手套。

悖论局的探员拉开门走近屋里，将大衣往衣架上一挂。探员穿着他们专用的黑色衣服径直坐到了方桌另一头，激发全息盒子检视旅行方案和客户资料。

“格拉斯先生，”探员歪歪头和他打招呼，示意格拉斯还带着手套的双手，“您不觉得热吗？”

这位三十多岁的历史老师摇摇头，礼貌温和，但露出一晃而过的不耻的神情，“我左手的样子并不令人愉悦。”

探员理解地点点头，言归正传，“格拉斯先生，你的旅行方案很独特，但是可行，资金完全充足，但根据悖论局的现有数据，很少有时间旅行者想回到岛屿战争时期，主要原因就是危险，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回去。”

“我离开时过于匆忙，没和他们道别。”

“他们？”探员用手指拨动全息盒子里面摇摆的光线，浏览旅行方案的同时，他试图搞清格拉斯口中的“他们”指的是谁。

“我的战友们，”格拉斯补充，“他们……我离开得太仓促。”

“你在岛屿战争期间不是历史老师？”探员漫不经心地问，他在旅行方案上了解到了格拉斯在岛屿战争时期的身份，只不过想再确认一次。有些人的欺骗他们旅行真实目的的小把戏就在这种问话中暴露出来。

“的确不是，细节我都写在旅行方案里了，我曾效力于伊芬公国特殊任务部队，并且付出了代价。” 格拉斯摘下左边的手套，他暗灰色的机械指关节在桌面上擦出酸涩的嘶嘶声，他的左手完全由小块多面体金属和纤细复杂的缆线构成。他攥起拳，那些灰黑色的金属随着他的动作收拢凝聚。

“但据我所知机械实验是共和国的研究？”

“共和国的实验品又从哪里来呢？”

“哦。”黑衣探员轻轻吸口气，伊芬公国在岛屿战争中溃败了，“对不起。格拉斯先生，那么你此次回到过去的旅行的目的不仅仅为了和战友们道别？”

“不，我只是为了和他们告别而已。”

“只是告别？”

“仅仅是告别。”

“不是为了复仇？杀人？出气？”

“绝对不是。”

探员盯着格拉斯，像要从对方眼睛里拽出个答案来似的，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你要明白，有一位探员会和你一同潜入岛屿战争时期，你任何试图改变过去的行为都会被探员监视并且制止。这不是针对你的。每次时间旅行都会有探员来保护过去不被过度改变。”

“我早就明白，我的方案还在初期审核时就有不止一位探员说过一模一样的话。”格拉斯毫不动摇地盯回去，同时把那只手套重新带好。

“但我们必须重复，任何行为都会对过去的事件有所改变，轻则需要几分钟来冲淡它的影响，重则引起因果链断裂，造成个人死亡，被牵连的人会进入因果链断裂的时间。有探员展示给你过了那种时间对吗？”探员一边重申，一边合上了存放格拉斯档案的全息盒子。

“是的，我已经看过了，很可怕。”格拉斯附和着点点头。

“问点题外话——你不打算和任何人一同前往吗？”

格拉斯明白探员问的是弗兰克，岛屿战争中特殊任务部队的一位幸存者，而且有幸活到了今天。他和弗兰克几个月前一起来过悖论局。

格拉斯顿了一下，然后摇头，“他会送我，但有的事必须一个人来做。”

“很有道理。”探员站起身来，和格拉斯握手，“去往岛屿战争时期的穿梭机半小时内出发，就在楼顶，探员不会和你一同前往，但他会在你结束旅程后带你回来。”

“我已经准备好了。”

“那么祝你的告别之旅愉快安全。”

“再见，探员。”

“再见，格拉斯先生。”

格拉斯立刻乘坐电梯来到悖论局顶层，等待他的穿梭机。林立的轨道建筑布满了天际线，民用飞行器在日暮时分淡粉色的天穹里织出一道一道灵活明亮的丝线，忙碌拥挤的天空。黄昏时分，最高的居住轨道刚刚攀上地平线，那上面闪烁的灯光如同缀在暗橙色绒布上的钻石。如果他需要从高空来支援被占领的地面部分，他会选择先拿下最高的而居住轨道。

他阴狠地观察着，一分钟一分钟地掐算等待的时间，他将探员抛到脑后，只要再过漫长地一千八百秒，格拉斯就可以回到岛屿战争时期去了，岛屿战争时期，伊芬公国和共和国几乎没有投入空中力量，所以岛屿上空一直比较开阔，雨和雪和夜里的繁星都仿佛直接从天幕上摔下来一样，偶尔还有小小的宝石伯劳鸟飞过。在那个岛上，“再见”还意味着再次见面。

一阵熟悉的脚步打断了他的思绪。

蓝眼睛的弗兰克出现在格拉斯身后，似乎有很多要说的话，却不知从何开口，“您就要出发了，请注意安全。”

格拉斯笑了笑，“当然。”

“等您回来，我有一样东西要给您。”

话音刚落，一艘银白色的小型穿梭机头部从半空中凭空而出，仔细听，才能觉出引擎转动的声音轻若蚊蝇，最先进的隐匿涂层从它外壳上快速褪去，露出流线型的狭长机身，就好像暗橙色的面纱从蛋壳表面拂过一样。

穿梭机稳稳地悬停在格拉斯面前，舱门自动打开。

格拉斯抓着舱门迈进它内部卵形的座舱，随便选了一个坐下。调了个方向，穿梭机倏忽升高。他终于要回去了，要回那个时代那个岛屿，他得狠狠地收拾贝彻勒——那个害得他没了左臂的家伙，他要那个软弱的上校遵循命令，好赢下岛屿战争。